第二十一章 余烬中的棋局-《悲鸣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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墟城的天空病了,病成一片永不肯愈合的伤口。
这是忘忧公化为万千光点消散后的第七个黄昏。那些归还的九百九十九种情绪并未完全融入原主,它们悬在城市上空,淤积成一片流质的、呼吸着的光——白昼是淡金色的薄雾,入夜便流转成悲伤的紫、愤怒的红、悔恨的灰,三色交织如静脉里缓慢流动的血。人们称之为“情感极光”,可这光会渗进梦里。在它的笼罩下入睡,你会流着陌生人的眼泪醒来,掌心攥着别人童年记忆的碎片。
陆见野站在净化局总部第三十二层的落地窗前,右手的五指缓缓张开,贴在冰冷的玻璃上。窗外,极光正从淡金色向紫色过渡,像有人在天幕那端泼翻了一瓶缓慢扩散的墨水。他的掌心能感受到玻璃传来的细微震颤——不是机械的震动,是更深处的东西:整栋建筑的钢筋水泥里,流淌着某种近乎心跳的搏动。
“分不清了。”
他声音很低,低到刚出口就碎在空气里。摊开手掌,掌纹在暮色里泛着模糊的轮廓。三天了。整整三天,他再也无法在情绪的频谱上分辨爱和恨。在那种特殊的感知视野里,它们都是同一种灼热的、滚烫的金色,像熔化的铁水,泼在心尖上会留下同样的烙印。苏未央说这是分担神格能量留下的后遗症——情绪感知的色盲症,只是盲的不是眼睛,是心。
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。陆明薇端着一杯茶走进来,杯口蒸腾的白气在冷色调的灯光里扭曲、上升。她今天穿了套深灰色的西装套裙,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每一根发丝都驯服地待在应有的位置。可眼下的两抹乌青出卖了她——那是七十二小时不曾合眼的证据,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。
“周墨动了地下七层的权限。”她把茶杯搁在桌上,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。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,“过去三小时,进出记录十七次。最后一次,他带了三个医疗舱进去。他在搬运东西。”
“林夕?”陆见野转身。窗外的极光恰好在这一刻转为浓郁的紫,那光透过玻璃,映亮了他左眼的虹膜——边缘处泛着一圈极淡的金色,像是描上去的,那是神格能量残留的印记。
“还能是谁。”陆明薇走到控制台前,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动。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,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。“秦守正‘死’后,周墨第一时间封锁了忘忧墟的实验室,把所有晶化体转移到了净化局地下。林夕的雕塑在第七实验室,编号SEVEN-07。”她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的碎片,手指轻点,一行被高亮的日志记录浮现在空气中。署名是周墨,字迹冰冷如手术刀:
【林夕不是容器,是引信。他在等待某个频率来点燃自己——我猜是零号的眼泪。】
“什么意思?”陆见野的眉头皱起,那道惯常平静的纹路里嵌进了阴影。
“意思是,林夕的晶化不是终点,是休眠。”陆明薇放大一份光谱分析图。屏幕上,复杂的波纹如心电图般起伏。“看见这些共振波纹了吗?每年增幅百分之零点三。周墨的测算显示,如果注入特定频率的情绪能量——尤其是高度浓缩的悲伤——整座晶化体会像炸药般被点燃。爆炸释放的,是林夕死前封存的全部记忆和情感。”
窗外的极光突然剧烈翻涌。紫色如潮水般吞没了红色,整片天空暗了一瞬,像是谁眨了眨眼。陆见野感到心脏莫名抽紧——不是疼痛,是某种被攥住的、无法呼吸的窒息感。
“他要零号的眼泪…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,“可零号已经……”
“消失了,不是死了。”陆明薇纠正他,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,“忘忧公消散前,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们俩。你和苏未央体内都残留着他的能量片段。周墨如果够聪明——他当然够聪明——就会盯上你们。”
话音未落,走廊传来急促的、踉跄的脚步声。门被猛地推开,苏未央扶着门框喘息,胸口剧烈起伏。她的右半身——从肩膀到小腿——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晶体。那晶体不是死物,里面有流光缓慢游走,像被封印在琥珀里的星河,每一粒光点都在挣扎着呼吸。
“街上……”她喘着气,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,“街上出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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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感极光笼罩下的第七街区,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中心广场。
陆见野挤过人群时,耳边灌满了破碎的、重叠的对话碎片:
“你也梦见了?那个海边的小屋……木地板吱呀响……”
“我女儿五岁时的记忆!摔破膝盖那天,我给她贴的卡通创可贴……”
“为什么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我丈夫的脸?他左眼角有颗痣,一模一样……”
记忆交叉感染。陆明薇的警告成了现实——极光不仅渗入梦境,连醒着的人也开始了记忆的交换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抓住陆见野的衣袖,枯瘦的手指攥得指节发白。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,瞳孔里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:“小雅?小雅你回来了?”那瞳孔深处浮动的,是苏未央右脸的晶体轮廓,在极光下折射出细碎的、非人的光。
广场中央搭起了临时舞台。巨大的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少女的身影:十六七岁年纪,银白色的长发流泻如瀑,眼睛是星空般的深紫色。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,赤脚站在虚拟的花海中,正轻声哼唱。
没有歌词,只有旋律。可那旋律钻进耳朵的瞬间,陆见野感到胸腔猛地一热——是那种熟悉的、灼热的金色。爱?恨?他分不清,只知道自己突然想哭,想笑,想永远站在这儿听下去,直到时间尽头。
“星澜……”旁边一个少年痴痴地说,眼神空洞如被掏空的贝壳,“她是星澜。”
人群开始合唱。不是自愿的,是喉咙自己发出了声音。千百个不同的嗓音——苍老的、稚嫩的、嘶哑的、清亮的——汇成同一段旋律,整座广场在共振。陆见野看见人们的眼睛,每一双瞳孔深处都映着那个少女的脸,像千万面破碎的镜子,每一片都反射着同一种痴迷。
苏未央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。她掌心的晶体刺进皮肤,那股寒意如针,扎穿了金色的迷雾。陆见野猛地清醒,终于听见了旋律下的东西:低频的脉冲,稳定如心跳,像某种精密的催眠节拍,一下,一下,敲在意识的深处。
“是共鸣诱导。”苏未央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传来,带着晶体摩擦般的细微回响。她的右眼能看见情绪能量的流向——此刻,广场上空正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,所有人的情感像溪流般被牵引,汇向舞台后方的某个点。“有人在收集这些情绪。定向收集。”
陆见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。舞台侧面的阴影里,站着一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。五十岁上下,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,每一根都服帖得令人不适。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正盯着手中银白色的平板,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。
周墨。
净化局的副局长,秦守正最早的合作伙伴,如今这座废墟上最有权力的活人。
像是感应到目光,周墨抬起头。隔着攒动的人头、痴迷的脸孔、被旋律操控的躯体,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陆见野。然后他笑了——不是微笑,是嘴角机械地上扬一个固定弧度,露出恰到好处的八颗牙齿,像练习过千百遍的表情管理,精确而空洞。
他抬起手,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,又缓缓抬起,指向天空。
陆见野抬头。极光在这一刻诡异地变幻,浓郁的紫色凝聚、拉伸,形成一个模糊的箭头形状,锋利的尖端不偏不倚,指向净化局总部的方向。
“邀请。”苏未央说,晶体化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,“他在邀请我们。”
“还是陷阱?”
“有区别吗?”
没有。陆见野握紧拳头,指甲陷进掌心。林夕在第七实验室,星澜在周墨手里,整座城市的情感正在被引导向某个未知的深渊。他们没有不去的理由。
离开广场时,陆见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舞台。全息投影中的少女恰好在这一刻转过脸,深紫色的眼睛穿过虚拟的花瓣与光晕,看向他的方向。那一瞬间,他确信——星澜看见他了。不是看着人群中的某个点,是真正地、清醒地、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看见了站在边缘处的他。
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。
没有声音,但陆见野读懂了那唇形,两个字,轻如叹息:
“救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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净化局地下七层的电梯需要三重权限验证:虹膜、声纹、活体DNA。陆明薇黑进了系统,但只争取到三十秒——足够电梯下降至地下七十米的深度,不够他们安全撤离。
门开时,走廊空无一人。纯白色的墙壁、纯白色的地板、纯白色的天花板,连灯光都是毫无温度的冷白色,均匀地泼洒下来,抹去一切阴影。这里太安静了,安静到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沙沙声,像远处潮汐。
“第七实验室在最里面。”陆明薇调出建筑蓝图,幽蓝的光线在她脸上切割出棱角分明的阴影,“但周墨肯定知道我们来了。这一路太平静了。”
“他在等。”苏未央说。她的晶体化仍在缓慢进行,现在右耳的轮廓也覆盖了一层薄晶,耳廓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晶体让她能感知到更细微的情绪残留——此刻,整条走廊弥漫着一种冰冷的、计算过的期待,像猎人在陷阱旁屏住的呼吸。
他们走到第七实验室的金属门前。门无声滑开,像一张沉默的嘴。
实验室大得惊人,足有半个足球场的面积。中央整齐排列着七座圆柱形冷冻舱,舱体是透明的,内部弥漫着白色的低温雾气,像被冻结的云。每座舱里都封存着一具晶化体——忘忧墟的“失败品”,那些情感过载后凝固成雕塑的人,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。
SEVEN-07在正中央。
陆见野走近时,呼吸凝滞在喉咙里。
林夕站在冷冻舱里,保持着三年前的姿势:微微仰着头,下巴抬起一个固执的弧度;双手张开,十指微曲,像要拥抱某个看不见的存在。晶化完成得惊人地完整——连睫毛都变成了细小的水晶簇,发丝是透明的石英丝,透过晶体,能看见他面部的每一寸细节:嘴角那点未散的笑意,凝固成永恒的弧度;眼尾细微的皱纹,像冰面上的裂痕;瞳孔里最后一点光,被封存成琥珀里的虫骸。
但不对劲。
陆见野趴到舱体上,鼻尖几乎贴上冰冷的玻璃。林夕的晶化体内有东西在发光——不是均匀的光,是脉络状的、像树根一样分叉蔓延的金色细线。它们从心脏位置向外扩散,已经爬满了半个胸膛,正在以肉眼几乎不可察的速度,缓慢而坚定地向四肢延伸,像某种寄生的、活着的血管。
“情感反应链。”陆明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压抑的寒意,“它们被激活了。有人向舱内注入了情绪能量。”
“周墨想提前引爆炸弹?”
“不。”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实验室深处传来,每个字都像冰锥敲击地面,“我在等引信。”
周墨从阴影里走出来。他脱去了风衣,穿着标准的白大褂,手里仍然握着那个银白色的平板。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,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相同的时间间隔上,嗒,嗒,嗒,像秒针行走。
“零号消失了,但他的眼泪还在。”周墨停在冷冻舱的另一侧,隔着林夕的晶化体看向陆见野。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反射的冷光。“准确说,是他的悲伤还在——那种浓缩到极致、纯粹到足以点燃一切的悲伤。忘忧公把它分给了你们两个,像一份遗产,一份诅咒。”
他点击平板。冷冻舱内的白色雾气突然被抽空,林夕的晶化体完全显露在冷白色的灯光下。那些金色脉络此刻清晰得刺眼,它们正在脉动,一下,一下,像沉睡巨人的心跳。
“林夕死前,秦守正在他体内植入了一个‘情感反应堆’。”周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像在念一份实验报告,抑扬顿挫都是计算好的,“原理很简单:当外界输入的情绪频率与他死前最后的情绪——也就是对女儿的思念——完全共振时,反应堆启动。晶化体不会爆炸,它会……溶解。释放出林夕封存的所有记忆和情感,形成一个短暂的情绪奇点。”
“奇点有什么用?”陆见野问。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很轻。
“问得好。”周墨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,那笑容里全是冰冷的野心,像解剖刀般锋利,“情绪奇点是完美的共鸣放大器。如果在这个时候,向全城投放一个高度同步的情感频率——比如,让所有人同时爱上同一个偶像——那么这种‘爱’会通过奇点放大百倍、千倍。它将不再是简单的群体痴迷,而会成为一种……生理需求。像空气,像水,像心跳。戒不掉,逃不开,离了就会死。”
他调出另一份数据。屏幕上浮现星澜的脸,旁边是复杂的、瀑布般流淌的脑波图谱。
“星澜,林夕的亲生女儿。三年前,林夕自愿成为实验体,条件是让我保护她,给她正常的人生。”周墨的语气里有一丝近乎愉悦的嘲讽,“我履行了承诺——我给了她最不平凡的人生。我用她父亲的细胞提取物改造了她的神经中枢,让她能产生完美的情感共鸣场。现在,她是钥匙,是偶像,是未来的女王。而你们……”
他抬起头,目光从陆见野脸上移到苏未央脸上,再移回来。
“你们是火柴。点燃林夕,放大星澜的影响力,然后看着整座墟城变成一个整体——一个爱着同一个神祇的整体。到那时,情绪不再需要净化,因为它们只会流向同一个方向。而控制那个方向的人……”
“将成为王。”陆见野接话,声音干涩。
周墨点头,动作轻微而精确:“秦守正想成神,太虚无了。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王座。看得见,摸得着,坐上去能俯瞰众生的那种。”
空气凝固了几秒。冷冻舱发出的低频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,像某种倒计时。
然后苏未央笑了。晶体覆盖的右脸让她的笑容显得破碎而诡异,像打碎的镜子拼凑出的表情。
“你算错了一件事。”她说。
“哦?”周墨的眉毛微微扬起,一个标准的、表示兴趣的表情。
“你算错了我和他的共生状态。”苏未央抬起左手,陆见野几乎在同一瞬间抬起右手。两人的手掌相对,隔着一米多的距离,但掌心之间的空气开始扭曲,浮现出细碎的光点——金色与白色交织,旋转,汇聚成一条微型的星河,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。
“分担神格能量让我们产生了某种……链接。”陆见野接话,声音里有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,“我们单独时,能力是残缺的。但在一起时,可以创造一个小范围的‘情绪生态’。在这个生态里,痛苦会转化为感悟,愤怒会沉淀为力量。你的控制……在这里无效。”
光点扩散,形成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球形领域。领域内的空气质感变了——实验室原本冰冷的、计算过的氛围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取代。不是热度,是质感,像春天的风拂过冰封的湖面,冰层下传来细微的、生命复苏的裂响。
周墨平板上的数据突然开始乱跳。图表曲线疯狂起伏,数字如癫痫般闪烁。他皱眉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:“干扰场?不可能,这是硬件级……”
“不只是干扰。”苏未央说,她的晶体右眼里倒映着旋转的光点,“我们在改写规则。”
她话音落下的瞬间,冷冻舱里的林夕动了。
不是身体动——是那些金色的脉络突然加速蔓延,像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,眨眼间爬满了整个晶化体。林夕变成了一座纯粹的金色雕塑,光芒从内部透出,穿透晶体,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投下晃动的、液体般的光斑。
然后,他睁开了眼睛。
晶化的眼皮抬起,露出下面凝固的瞳孔。那双眼睛里没有生命,但有光——海量的、压缩的记忆之光,像两盏点燃的灯笼,在冰冻的颅骨里燃烧。
“频率对了……”周墨盯着平板,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,那种精确的冰冷裂开了一道缝隙,“你们俩的情绪共鸣,正好匹配林夕死前的频率。但怎么可能?你们又不认识他女儿,你们怎么可能模拟出父女之间的——”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陆见野也僵住了。因为在这一刻,他和苏未央之间的链接深处,突然涌入了不属于他们的记忆碎片,像决堤的洪水:
一个小女孩趴在木地板上,握着蜡笔在画纸上游走。画的是海边的小屋,歪歪扭扭的线条,太阳画在角落里,笑得咧开嘴。
父亲的手握着她的小手,掌心温暖,虎口有一道月牙形的疤。“海浪要这样画,星星,看——一波,一波,像在呼吸。”
“爸爸,你会一直陪我吗?”
“当然,星星。爸爸永远陪着你。”
女孩的名字叫星澜。林星澜。
而握着她的手的那双手——那道月牙形的疤,陆见野见过。三年前,忘忧墟的实验室里,林夕递给他一杯温水时,他无意间瞥见那道疤,在虎口处,像一道小小的、白色的月亮。
记忆碎片继续涌来,不受控制:
深夜,父亲在书房里签文件。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。文件的标题是《新火计划志愿者协议》,页脚有秦守正花哨的签名。
“爸爸,这是什么?”
“这是……能让很多人变得快乐的东西。但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“多久?”
父亲放下笔,转身抱住她。抱得很紧,紧到她能听见父亲胸腔里的心跳,咚,咚,咚,像闷雷。“很快。爸爸很快回来。”
他没有回来。
记忆跳转:女孩被带到陌生的白色房间,穿白大褂的人撩起她的袖子,冰凉的酒精棉擦拭皮肤。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,她看见了父亲的脸——不是真实的脸,是在梦里,在幻觉里,父亲变成了水晶雕塑,站在透明的冷冻舱里,隔着玻璃对她笑,嘴角凝固着那个未散的弧度。
然后是周墨的声音,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像隔着水:“你父亲是英雄。他在做伟大的事。你也要成为英雄,星澜。你要让所有人都爱你,像爱你父亲一样。”
女孩点头,眼睛空洞如被掏空的玩偶。
最后一幕:舞台上,聚光灯像囚笼般罩下。千万张面孔在黑暗中浮动,千万张嘴呼喊同一个名字。她在笑,标准的、练习过千百遍的笑容,嘴角上扬的弧度与周墨如出一辙。可眼睛深处,那个叫星星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,还在画那幅永远画不完的海边小屋,蜡笔断了,她握着半截笔,在空白的墙上涂抹。
记忆洪流退去。陆见野踉跄一步,苏未央伸手扶住他。两人的手还链接着,所以她看见了全部,每一帧,每一秒,每一道伤痕。
“你对她做了什么……”陆见野盯着周墨,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破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。
“我给了她使命。”周墨已经恢复了冷静,平板上的数据重新稳定下来,他推了推眼镜,“而且你们现在明白了吧?林夕等待的‘零号的眼泪’,其实不是悲伤本身,是某种特定结构的情绪共鸣——父女之间的思念,与神格级的悲伤共振产生的频率。你们俩,一个分担了零号对逝去之人的悲伤,一个因为晶体化而能精确模拟情感频率……你们凑在一起,正好是那把钥匙。”
他按下平板上的一个红色按钮。
实验室的天花板突然变得透明。不是打开,是材料本身在某种力场作用下转化为透明状态,露出上层的结构——那是一个更大的空间,布置得像演唱会的后台,环形屏幕上流淌着数据瀑布。星澜站在正中央,穿着缀满水晶的舞台服装,整个人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蝴蝶。她低着头,银白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脸,一动不动。
“她现在能感受到这里的一切。”周墨说,声音里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,“林夕被点燃的瞬间,所有封存的情感会像海啸般涌向她。她会同时接收父亲三年的思念,和整个城市对她狂热的‘爱’。两种情绪叠加,会彻底重塑她的人格。到那时,她会真正成为完美的偶像——一个承载着父爱的神祇,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地爱她,因为那就像……爱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肉。”
疯了。陆见野脑子里只有这个词,像钟摆一样来回撞击颅骨。周墨的计划比秦守正的新火计划更疯狂、更冰冷——秦守正至少还想创造新神,周墨只想制造一个控制世界的工具,还要给这工具披上“爱”的外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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