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为新学阁臣生龃-《大明皇弟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“不知怎么回事,最近几个晚上睡不安生,昨天晚上也一样。失眠了。”李东阳答。

    “总不至魂一夕而九逝吧?”刘健眼角微微一动,揶揄道,“你向来风雨如磐,也有失眠之时?”

    李东阳听出刘健话中讥刺之意,想到会不会是刘健知道了皇帝派王玉昨夜来他府中潜访之事,顿时多了一份警惕,装糊涂说道:“前些时因为担心山西旱灾,心绪不宁,一时还没调整过来。”

    刘健并不知晓皇帝派王玉潜访的事,说这几句话无非是寻个话头开场,其实他一门心思还在刚送来的邸报上。如今拿眼睃了睃摆在案桌上那份黄绢封面的邸报,脸色一沉,出气也不匀了。

    “讲经筵的事情,平常都是由你分管,我也十分放心。”刘健顿了一下,把话引上正题,“王守仁参加讲经筵的事,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三月初五,太子提议讲经筵改革,邀请现在在登莱兴起的新学参加讲经筵,皇帝当场就同意了,着李东阳全权处理。刘健很看不惯新学里面提倡的“四民平等”这一概念,认为这是乱纲常、悖伦理的谬论,非常反对。

    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,你不同意这种观点,到时候参加辩论就是了,既然认为他们是错的,当场驳倒他们不就是了。

    但刘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,自己不愿意参加辨经,也不想让其他人参加。一直想搅黄这件事,多次暗示李东阳尽量拖延,但李东阳并没有依命而行。现在见刘健恼着脸问起,便猜想还是为了这件事,于是谨慎说道:

    “首辅,讲经筵的事,皇上这次催的很紧,仆也只是依命而行,不过,这次讲经筵的内容,仆还没发表在邸报上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看。”

    刘健很是气恼地把桌上那份邸报推到李东阳面前,李东阳一目十行看了下来:

    ”……经,常道也。其在于天,谓之命;其赋于人,谓之性。其主于身,谓之心。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

    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其应乎感也,则为恻隐,为羞恶,为辞让,为是非;其见于事也,则为父子之亲,为君臣之义,为夫妇之别,为长幼之序,为朋友之信。是恻隐也,羞恶也,辞让也,是非也;是亲也,义也,序也,别也,信也,一也。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……”

    这正是王守仁进京时,在接风宴上所写的《尊经阁记》全文,知道的人并不多。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刊登在朝廷的邸报上。读完邸报,李东阳意识到顾清、汪峻这两愣头青下闯了大祸。这顾清、汪峻是弘治癸丑科的庶吉士,文采不错,有冲劲,是未来的干练之臣,李东阳很欣赏他们。

    正是由于他的鼎力推荐,弘治十五年,这两位才获得了翰林院编修一职,处理朝廷日常公文、邸报事宜,编篡邸报本是他们职权分内之事。只不过未经首辅同意,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,就擅自在邸报上刊登了新学文章,这让刘健如何不恼怒。

    从两人在邸报后面的评论文章来看,这种处置算是秉公而断并无错处。但是,这两个家伙不知道刘健特别反感新学,事前不作任何通报,径自刊登,这岂不是蔑视首辅权威?

    “翰林编修顾清、王峻,好大的胆子。这样大的举措,竟然事先不同内阁通气!”见李东阳放下邸报,刘健一拍桌案,冷峻说道,“这样下去,朝廷威权何在?”

    李东阳心底清楚,刘健所指的内阁实际就是他自己。他也不想争执,只是息事宁人地说道:“仆今日就去翰林院,查证这件事。哦,首辅大人,这两个人年轻,担任翰林院编修不久,经验不足。其他的心思还是没有的。”

    “查证什么,本辅认为这两个人不称职,打算把他们外放去赣州,去地方上当一任县令吧。”刘健一拍桌子,胡子也戟张起来,“我只问你,顾清、王峻如此胆大妄为,是否向你请示?”

    这一问真的让李东阳有些气恼,亦有些犯难:若回答没有请示,以刘健的暴脾气,轻而易举就会给两人定一个“擅自专权”的罪名,两人轻则降职,重则免官;若说这两人请示过,则明显是引火烧身。而且从刘健出言吐气来看,他已怀疑自己与这件事有牵连。

    “元辅,”李东阳不管刘健怒火燃胸,依旧口气平和亲亲热热喊了一声,接着说道,“邸报编篡,本来就是翰林院编修的职责,虽然他们没有向元辅汇报,的确不妥。但是刊登一些学术文章。仆以为,顾清、王峻有权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有权?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?”刘健逼问。

    李东阳仍是不紧不慢说道:“是皇上。据仆所知,翰林院编修主要的职责是给皇上提供咨询的职责,邸报上刊登什么发表什么,皇上认为便可以发表,其他人无权干涉。”

    刘健感到李东阳明显在袒护这两个胆大妄为的翰林编修,心火一蹿,气昂昂地说道:“如此说来,这新学提倡的所谓四民平等,你也是赞同的啰?”

    刘健咄咄逼人,李东阳也有些恼火,李东阳忍了忍怒气,正色答道:“元辅,仆赞不赞成不重要,问题是现在皇帝赞成新学观点。仆知道元辅担心这样下去,会乱了天下纲常。元辅从未去过登莱,你如何敢肯定登莱就是你想象的纲常混乱的样子。正所谓眼见为实,元辅又何必先入为主呢?

    顾清、王峻他们还很年轻,未必晓得元辅的心思,也许是皇上让他们这样做的呢?不知者不为罪,我这就去翰林院。提醒顾清、王峻下次注意,不再发生类似事情。元辅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李东阳外示退让内含威胁,把皇帝都抬了出来,刘健听了很不受用。待李东阳话音一落,他立刻反唇相讥:“本辅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观点。宾之却模棱两可,始终不肯表明立场。顾清、王峻都是你的门生幕客,也是朝野之间人所共知的事。俗话说,道不同不相与谋。宾之呀,我看你是成心要撕破脸皮与老夫作对了。”

    “元辅,此话言重了……”

    李东阳还欲解释,却一眼瞥见乾清宫大珰杜甫急匆匆走了进来,遂打住话头。杜甫来传旨,让刘健去文华殿候见皇上。

    杜甫退出后,刘健喊住准备离去的李东阳,余怒未消地说道:“这件事我要面奏皇上。”说罢,踅身来到文华殿。

    文华殿在左顺门之东,离内阁最近,沿会极门侧砖道前行不过数百步,即是文华殿的正门文华门。该殿永乐中建,但长期闲置,历朝皇帝都不曾御临。

    弘治皇帝践祚之初,重开讲经筵,谕旨将文华殿鼎新修建,易以黄瓦,从此,文华殿就成了皇上斋居经筵及召见大臣的地方。

    刘健走进文华门,早有文华殿当值太监迎上来,把刘健领进殿西侧的恭默室等待皇上召见,太监给刘健沏上用上等朱兰窨出的西湖龙井,笑吟吟说道:“刘阁老宽坐些儿,万岁爷还没有驾临呢。”

    这恭默室乃大臣等候接见的进退之所,原也是刘健坐惯了的地方,屋子里的古董摆设,墙上的字画匾对,无一样不熟悉。这时已日上三竿,室外花圃中的芍药,碗口大一朵一朵,在煦暖阳光下无不显得婀娜多姿不胜娇羞。

    刘健已喝了两盅茶,皇上仍未莅临,他便信步走出恭默室,站在花圃前欣赏这些开得正旺的紫烟朱粉。忽然,他瞥见一个人正顺着恭默室前的砖道匆匆走来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张翰么,他来这里干啥?”刘健心下疑惑。

    张翰是李东阳值房里当差的吏员,平时最得李东阳信任。待张翰走到跟前,刘健喊住他。

    张翰正勾头走路,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刘健,心里有些慌张,开口说话便不自然:“啊,是首辅大人,小人不知道首辅大人会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刘健瞥见张翰手中拿着一个已经缄口的足有寸把厚的信札,便问道:“你手上拿的什么?”

    张翰干笑了笑,说:“是李阁老让我送给司礼监的。”

    “啊?送司礼监?怕是送给萧公公的吧!”刘健厉声一喝,“张翰你说实话。”

    张翰站在原地不做声,那忸怩不安的神情,算是默认了。

    “写的什么?”刘健追问。

    “首辅大人,小的的确不知。”

    刘健烦躁的挥挥手,张翰逃避瘟疫似的走了。望着他的背影,刘健懊恼万分心绪烦乱……
    第(2/3)页